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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里飘着松木的气味

1999-04-15 来源:光明日报  我有话说

路又被房子们挡住,拐一下,走不远,又被挡住。于是,那些靠着玉米秸的院墙,像是被丢弃了的记忆,在我的身后越堆越高,并逐渐变得模糊起来。之后,房顶上大片的瓦,拥进我的心底,这些瓦们好像是被原野,挽留在这个不爱声张的地方的。我沿着这些墙与瓦的空隙走下去,直到整个村庄,都仿佛退却了的时刻,一个用旧砖垒得院子,出现在我的面前。院子的上空,隐隐约约上升着什么,一种十分强烈的气味,就是从那儿压了下来。

从一进村子,我就闻见了这种有些香甜和涩苦的松木气味,它们如鸽群似地在村子的上空,盘旋着,我似乎听得见它们扑翅般的与秋风相撞击的声响。它们飞到我的头顶上面的时候,那种气味就很刺鼻,飞过去了,立刻就觉得空气里缺少了诱惑。其实这气味从来都没有散尽过,所以,我的脚步才会不停歇地追寻下去。我真的感到自己,是在走进一个深处,一个充塞着松木气味的地方,是那么的神秘而遥远。可是,此时此地,这地方就在我的身边。从身边走进遥远,或许只有心灵可以做得到。

院子很大,里面堆着许多松木,被锯断的木头断面,又平又新鲜,上面一圈圈的纹路,十分清晰,血脉一样,仿佛仍有十分粘稠的无色的血液往外流着。干涩的树皮上,季节们在那里萎缩,风化而去,留下废墟般的疤痕。一台巨大的电锯,伫立在院子中间,非常明显,它没有转动,不出声,锯齿闪着白亮的光芒。往里,是用铁皮盖得棚子,棚子在风中发出低沉的抖动声。棚子里,用木板钉得工作台,又笨又长。台上台下堆放整齐的木板木条们,像是等待出发的前途未卜的古老船队。到处都是木头和木头的碎屑,木头的颜色,已不容分说地占据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,这是日复一日的涂抹,早已渍在泥土和空气里,不可能清除干净。木色中,工人们在劳作,他们的面孔,在昏暗中没有细节,但年轻与力量却冲破着一切遮掩,传到我的内心。我想到,我曾读过的许多书中的一些场景,也许在几百年前,或者更早,就是这样的情景,这样的沉默、付出和活着。

我走到院子最南头的旧瓦房前,无意望见了房子里,一张又一张拥挤着的木床,床上花花绿绿的被褥,虽然保留着田野温馨的感觉,但更多的是让我感到了漂泊的仓皇与艰辛。这时走过来一个满脸锯末的小伙子,他的笑容是刻板而专注的,毫无事故感,他对我说,这儿能挣上钱,他的家乡是丘陵,土地贫瘠。他还告诉我,这个厂是他表兄开的。许多年前,表兄一个人从南方,来到这座城市做木匠。挣了些钱,就选中了位于城市与开发区之间的这个村子,在这里开起了工厂。于是,表兄就从老家带出来一大帮人。

原来,我总觉得在和平时代,历史始终在离每一个具体生命很远的地方,悄然改变着,前进着。今天,我堂而皇之地走进了这里的一个也许是刚开始的改变之中。住在这个村庄里的农民和打工仔们,肯定连想都不会想什么历史等等的问题,他们只是非常单纯地希望着,日子好起来,就好。现在,我才感到,历史其实是从非常细小与偶然的事件中起程,迈开它那坚实而又神秘的步履的。

我忽然觉得这满眼木色的地方,像是一夜之间荒地上种满了大面积的香蕉林一样,这是一种降临,便可能是一种预兆。或许不久,当这座平原的城市和开发区连成一片时,我们回想起,这个小村庄,开始的骚动,不能不说与那个南方木匠的到来有关。

我们身边的变化,就是一种潜在的将来。

一堆堆的锯末,在阳光中变成了红色,它们跃跃欲试地像要燃烧似的,充满激情与幻想。我围着它们绕了一圈,这些碎屑堆成了堆,就是堆的壮丽与歌唱了。

灰蓝色的暮霭飘然而至,我告别了这个散发着诱人气味的地方。

快要走出村子的时候,我听到了那台巨大的电锯的鸣响,那声音似乎要刺破天空,接着,带着原始气息的松木气味,在空空荡荡的半空,欢腾了。我听着那不同凡响的声音,觉得身旁的村庄,就在这样的声响中,慢慢消失着,不可阻挡,无可避免。我走在这消失里面,就好比走进了小说中的一个故事的原因,或者是结局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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